本图来自网络
最近两周,“古典日新群”里充满了悲戚,有一位早期学员病逝了。我今年加入的时候她已经不来上课了,所以未曾谋面,也就没有更深的感触。可是群里缅怀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7月9日还自发组队去殡仪馆送行,我终于忍不住点开一篇篇长文……
她享年87岁。生命的 三年是在“同济复兴古典书院”听国学课度过的,周末自己坐地铁往返, 年就成为六个全勤学员中的一个。除了听课,她还参观上海各大博物馆。
照片里的她发白如雪,笑得灿烂。一起上课的学员回忆,她称我们“学长”,谦逊有礼。
如果时光回到60年前,她是这样的: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缀满花边的发带束起,身着宽边大摆的裙装,脚踩高跟鞋,身姿轻盈地飘荡在舞台上,像夜莺一样歌唱。那是她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六年的美好时光。
之后,她作为女高音歌唱家回上海音乐学院任教。文革时期在钟表厂当工人十年,同时翻译俄语、英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的音乐作品。八十年代继续执教至去世前夕。她的主业是音乐学院教授。
岁月刻在她脸上的痕迹, 返璞为纯真。
徐宜在莫斯科演唱《费加罗的婚礼》,图片来自上海音乐学院校史馆
三年多前,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张望,忙乱中抓起一本书《人生永远没有太晚的开始》,是讲那位大器晚成的画家摩西奶奶的。要不是老人家亲笔所书的“一百岁感言”和百十幅温馨生动、流于自然的风景画,我是看不下去的。编者大段引述的可有可无的文字完全隔靴搔痒,随便翻翻就仍一边了。只有一记鼓槌留下了回音:
一个署名“春水上行”的日本人写信给摩西奶奶:“我从小就喜欢文学。可是大学毕业后,医院里工作,这让我感到很别扭。马上就30岁了,我不知该不该放弃那份令人讨厌却收入稳定的职业,以便从事自己喜欢的行当。”一百岁的摩西奶奶回信:“做你喜欢做的事,上帝会高兴地帮你打开成功之门,哪怕你现在已经80岁了。”这位写信的年轻人,后来以作家渡边淳一的名号行走于世。
但是这次看学员们回忆徐宜老师的文字,却是一槌紧追一槌敲得我心慌。他们写她在课堂上的发言,写她完成不了作业夜里睡不着, 特批赦免,写她拍照站得笔直;他们写:她吃得很少,尽可能地把肥瘦合适的小排夹到我的碗里;他们写:我说我喜欢唱歌,她说自己并不太懂现在的流行音乐,不管唱什么,真实就是 的;他们写:大年初三,她赶到 百货听我的讲座,我的16场山西壁画公益讲解她来了三次,在查阅史料后告诉我‘箜篌’和‘竖琴’不是简单的关系……
我们做一件事总会想所谓的意义,预测它的结果和带来的收益,那么一位85岁的老人走在生命边缘之时所做的事意义何在?徐老师在入学申请中这样写道:
“我自小喜爱中国文学。幼时读的荀子《勤学篇》和陶渊明《桃花源记》,至今可成诵。命运让我走上学习音乐,并从事音乐工作的道路。而音乐和经典本是相通的。几乎所有作曲家和表演艺术家都从古代经典获取营养和灵感。古典功底深厚,音乐造诣必不同凡响。老身虽80有余,然有幸得悉‘同济复兴古典书院’招生的消息,就冒昧前来申请,盼求得一席旁听的机会,实不愿挤去年轻人学习的机会。”
徐宜老师在课堂上,图片来自书院学员
我们这一期的学员里,也有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在一次课堂发言中得知她是做居委会工作的,对,就是年轻人鄙视的那种爱管闲事的居委会老大妈。她分享了如何通过《诗经》朴素的人生观调解邻里纠纷,处理家庭关系。
上学期的 一次课《庄子·天下篇》,是一位六十来岁的教授讲的。那节课 地坐满了大大的阶梯教室,他说话声音很轻,有理有据又不咄咄逼人,课堂一直很安静。在 的答疑环节,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的回答低处落地,涉及本质,让人耳目一新。后来做作业的时候,我在网上查资料,看到了老师的经历。天哪,这是一位写过《钱钟书传》、《管锥编读解》、《庄子内七篇析义》等一系列著作的厉害人物啊!越往后看嘴巴张得越大,老师不到五十岁的时候患肝癌, 次做了肝脏移植手术一年后各种并发症,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一直在与死神搏斗。他的学生回忆,在医院一年多的时间里,病房里全是书,他整理易经专家潘雨廷先生的遗稿,跟来访者探讨学问,在病床上开讲。他说:“三十几岁时就把生死问题想通了,解决了,放下了,所以没关系。”所以,他放弃周末休息来给我们这些社会闲散人员上课。
这学期开课之初,每个学员做自我介绍。有一个全职妈妈,她说,在带孩子的过程中钻牛角尖,很苦,来寻个出路;一位中年男士说,生命在这个阶段有很多“惑”,外求之路已到尽头,想要通过内求来解答,所以不惜每周从嘉兴赶来;另一位集成电路男说,我读了十九年书(求学),可是觉得自己是个文盲,我想以读书人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学中医的,感觉不得要领,想通过学习传统文化打通脉门。
于是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从这个切入点开始求解。或许古人的智慧也未必得解,而由此打开的窗口,见众生见自己,就是答案。有学员把徐宜老师的照片做成纪念章送给大家;有学员给自己定了目标:再过一个甲子,也是个有趣的老太太;有学员悄悄补交作业……
柯小刚老师撰挽联“赤心读经典,白首盼复兴”
再回到摩西奶奶。在拿起画笔前的三十年里,她在刺绣,而在此前的76年里,她就生活在自己的画里,她一直有着高级的审美。不是所谓坚韧不拔的毅力之类的品质帮助她取得了艺术成就,而是她一直以来对美的追求,对生命的珍重。就像她在“一百岁感言”中说的:假如我不绘画的话,兴许我会养鸡。绘画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保持充实。不是我选择了绘画,而是绘画选择了我。假如绘画至今,我依旧默默无闻,我想现在的我依旧会过着绘画的平静日子。
当命运不可逆转的时候,迎头而上。当命运自如可控,有心之所往。盛放过的生命何惧岁月!徐宜老师一定走得安心——
以此缅怀,亦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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