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论文
您现在的位置: 竖琴 >> 竖琴资源 >> 正文 >> 正文

忆三毛三毛传你松开手,我便落入茫茫宇

来源:竖琴 时间:2023/5/15

作者:程碧

出版:北方文艺出版社

再见,大加纳利岛

再见,我的半生

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三毛

这几年来日子过得零碎,常常生活在哪一年都不清楚,只记得好似是一九八四年离开了岛上就没有回去过,不但没有回去,连岛上那个房子的钥匙也找不到了。好在邻居、朋友家都存放着几串,向他们去要就是了。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三毛离开大加纳利岛已经有三年了。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这里这么久,并且几乎杳无音信。三年后归来,这一年,荷西已经去世五年了。她一个人回到大房子里,心里仍然不好过。好在这座房子一直托付给邻居照看,邻居家的孩子在她来之前的几日,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所以当三毛离开三年后,再次回到这所房子,迎接她的不是颓败、荒芜的院子。尽管之前邻居告诉她,这个家进去过三次小偷。当她在晚上抵达,推门而入的时候,家的气息依然迅速地把她包裹住了。

但这一次她是带着一颗告别之心过来的。在某一次,她回台湾,父母前去接机时,她忽然发现,原先她视为依靠的父母竟然生了白发。她便决定搬回台湾住,之前迟迟未下的决心,在看到父母的白发后,便不再迟疑了。她对自己说:“我们要对自己残忍一点,不能纵容自己的伤心。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深爱的人残忍一点,将对他们的爱、责任、记忆搁置。”一个人要想活下去,总会想方设法把痛苦甩掉,甩掉痛苦不是遗忘,只是把它卸下来埋进更深的地方罢了。

荷西死后,三毛思念成灾,她甚至“用通灵术来与荷西沟通”,当她觉得荷西在那边一切安好时,心里就会得到一些安慰。每当她自己有大事要做决定,总会在心里征求荷西的意见,就像他从未离开,只是出了远门,去做一项很复杂的工作,一时不能回来。她一边安慰自己“在这世界上,谁不是孤独地生,谁不是孤独地死”,这是世人都逃不开的劫难,一边在报纸上登了卖房广告,把当时市场价值万西币的大房子只标价万。夜晚,她在灯下写完“吉屋出售”的广告内容后,对着墙上荷西的照片读给他听,问他是否满意。她似乎听到丈夫回答说:“你这样做是对的,是应该回到中国父母的身边去了。不要来同我商量房价,这是你们尘世间的人看不破金钱,你当比他们更明白,金钱的多或少在我们这边看来都是无意义的。倒是找一个你喜欢的家庭,把房子贱卖给他们,早些回中国去,才是道理。”

“吉屋出售”的广告登报的那天早晨,她拿了房子的一小块基石和厨房里的螺丝钉先绕道去了海边,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她把它们抛向大海,抛向天空,她告诉老天:这房子她不要了,让它去找新的主人去吧。她大概想要老天一并收回她那没完没了的悲伤。

广告登报之后,她仅用了三天就找到了合适的买主。买主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小夫妻,他们喜欢这座房子,可是手头并不宽裕,只有万。他们也是一众看房人中三毛觉得最投缘的,他们亲切、诚恳,将房子交给他们也比较放心,她最后能为这座房子做的,也就是给它找一个好人家了。在他们之前有位珠光宝气的阔太来看房,一进门就嚷嚷着要买下房子后把房子拆了重新建新房,说只想要那块土地,还把房子说得一文不值,以此来压价。对于这样的人,三毛一步都不愿意退让,赶紧把她打发走了。而当这对投缘的小夫妻说出他们只有万的时候,三毛却说:“那万就好了,家具大部分留下来给你们用。如果不嫌弃,床单、毛巾、桌布、杯、碗、刀、叉,都留给你们。我替你们留下20万算做粉刷的钱。”一座海边花园大洋房就这样以超低价卖了出去。

当朋友问她最终卖了多少的时候,她撒了谎,说卖了万。朋友骂她卖得太急了,吃了大亏,骂买家砍价太狠,要是再等等,多等一些买家来看,是可以卖更多钱的。要是朋友知道她才卖出万,并且是她自愿把价钱降到万的,更不知道要怎样说她了。但是她等不了了,也许过去那几年的时光太艰难了,她想要从里面走出来,就要与从前的种种决裂,她大概也怕时间久了,又下不了这份决心了。卖完房子后,她打电话给母亲,母亲问及价钱时,她只对母亲说:“昨日种种,譬如死了。没有价格啦!卖给了一对喜欢的人,就算好收场。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饭吃就算好了,妈妈不要太在意。”

卖完房子等待办理过户手续的过程中,她把房子里的东西一一整理一遍。这个大房子里的宝贝实在太多了,家里的家具、装饰品都是这么多年来她与荷西苦心收集的,像个艺术馆。维纳斯的石像、年前的海盗式黑铁箱、撒哈拉的大挂毯、老瓷器、彩陶瓶子、一米高的古老水漏、半人高的非洲鼓、尼日利亚的大竖琴、百年前的铁箱、石磨、整套的瓷器杯盘,还有许多书画、石头、罗盘、牛犁,以及老钟、老椅子和老床……这些东西占了整整一所大房子,她下决心不带它们走,她对自己说,就当是死过这一次了,这些全是遗产。

那些白天和夜晚,她背着它们、抱着它们、扛着它们,有时开着车,把它们一批批送给在岛上的朋友们,或者把朋友带到家里让他们自己挑选。三毛也很用心,不会乱送。她把全部的中文藏书送给岛上的一位爱读书的中国朋友,全部的西班牙文藏书送给西班牙朋友;汽车送给了一家孩子多、收入不高的朋友;给喜欢乐器的朋友送的是三只非洲羊皮鼓和一把尼日利亚大竖琴;给邻居甘蒂的,除了一些日常的挂毯、吊床之外,还有那只海盗式黑铁箱。那只箱子是三毛的挚爱,之前甘蒂对此垂涎过,三毛没有给她,这次她主动送了过去,惹得甘蒂无语凝咽。

只有一类东西,三毛不敢触碰,那就是家里的潜水器材。荷西出事后,他潜水用的东西都被收好放在一个杂物间的储物柜里。有一天,她把她的木匠朋友叫到家中,想把荷西的那辆没怎么开过的摩托车送给他,让他骑走。他们往外推摩托车的时候,三毛不小心打开了储物柜,荷西那把银色射鱼枪——他死的时候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霍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砰”的一声关上,倚在储物柜上大口呼吸——她还是不能看。她让木匠朋友把储物柜里面的东西全部带走,除了射鱼枪还有一整套价格昂贵的潜水器材。她只有一个请求,请他收拾完带走的时候不要来跟她道别,不要让她再看到它们。

每个朋友都得到了相应的礼物,连偶尔来帮她打扫房子的女工也被她请到家中挑选了几大包衣物带走,往来不多的一个英国邻居老太太也收到了她的一件黑色手织大披肩。她把能送的都送了出去,包括吊床、脚踏车、衣服、鞋子这些细碎的物品。每个收到礼物的朋友心里都五味杂陈,虽然他们都欣赏三毛的品位,无论谁收到这些物品心里都会觉得欢喜,但这也表明,她真的要离开了,她要与这里“断—舍—离”了。

这些年,这些朋友对她实在太好了。这次她离开大加纳利岛三年又回来,因为飞机是晚上十点降落,她不想惊动其他人,只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告知。可当三毛下了飞机走到出口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型机场的接客区域挤满了人,她的邻居、在电信局工作的朋友、在银行工作的朋友、木匠朋友、泥水匠朋友,还有他们的孩子们都来接她了,一大群人潮水般向她涌来。

三毛告别大加纳利岛的方式,就像在与从前的自己告别一样。这些年,她都是在与从前的自己一点点告别,她一个人踟蹰前行,把原先的那个自己留了下来,留在之前那些快乐的日子里,继续往前走的是另一个躯壳,不管是新的还是麻木的,总之,是个陌生人了。“分完家产”之后,她独自一人开车到海边,车里装的全是旧信,她把它们全部倒入海边一只很深的垃圾桶,偶尔有一些不知写着哪个年月字迹的纸片从垃圾桶里飘出,飞舞着飘向遥远的天边。那些悲伤也会随风而去吗?

当年,她19岁,一个人来到西班牙求学,刚开始,不会讲西班牙文,常常躲进被窝里哭。

而今,她匆匆离开,依然孑然一身,半生的时光就这样倏忽而过。

命运给了她一些东西,但收走了更多。忽然想到林夕的一句歌词:我们拥有的,多不过付出的一切。

在大加纳利岛的最后一天,她开车转了几个花店,终于买到一棵中意的垂吊类植物,她把它挂在客厅,给枯寂的房子带来一些生气;把留给新房主的餐具全部重新擦了一遍;把床单、毛巾、窗帘重新洗过,铺好;地板被拖得光洁发亮。

是夜里的飞机,临走之前,她把家里的窗帘都拉上,只留了一面朝向大海的窗户,然后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房子。她给新房主留了一盏灯,他们约定在机场交接钥匙,她知道,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来看他们的新家,她希望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那盏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灯可以替她迎接他们。

她快刀斩了乱麻,连自己的一部分也狠心斩断,一并留在了大加纳利岛。她说:“家、人、宝贝、车、钱,还有今生对这片大海的狂爱,全都留下了。我,算做死了一场,这场死,安静得那么美好,算是个好收场了。”随后,她一路不停地飞,飞回了台北。整个过程,仅用了一个半月。她说:“台湾是一生,沙漠是一生,荷西在时是一生,荷西死了是一生,早已不是相同的生命了。”大加纳利岛的这一生就此结束了。

这一次,离开,便再也没有回来。

可是,回到台湾,就是全新的生命了吗?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lczl/4910.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